Ayus

值班的夜裡，半夜三點四十七分，PHS響起，電話那頭傳來：「林醫師，這裡是＊＊病房，某某某…」。
  大夜班小姐話沒說完，睡眼朦朧的我馬上回答：「這個病人我知道，他幾點打過morphine（嗎啡）的，我調一下劑量……」。
  未料我的話也沒說完，小姐也接話了：「不是要打止痛！妳過來看一下，他的saturation突然一下子掉下來了！」。
  這話一聽，睡蟲全跑光了，saturation(血氧濃度)掉，不會是要CPR了吧！一邊起身往病房走去，一邊心理嘟囊著。記得昨天晚上交班的時候，血液腫瘤科的學姐有特別交代過這個case要我在晚上值班的時候好好記錄他止痛藥的使用劑量以及頻率作為調整用藥的根據。
  學姐是這樣說的：「小朋友是ALL terminal的case，現在就是處理pain control的問題而已，最近的condition不是很好，family已經sign DNR了！學妹你晚上值班的時候……」(翻譯：小朋友是急性淋巴性白血病末期的病人，現在主要就是處理疼痛控制的部分，最近的狀況不太好，家屬已經簽了放棄急救同意書了。
  「狀況不太好？又已經sign了DNR了。不會在我手上宣expire吧！」我心裡一邊擔心著，一邊腳步也已經到了病房。一看床上的oximeter，上面show著大大的”99”的數字，心裡登時安了下來。血氧有到百分之九十九，應該沒有問題，起碼，目前是還好的。
  一問之下，大夜小姐說剛才血氧濃度一下掉，當時應該是一口痰堵住，小朋友的媽媽當時在猶豫不太想讓小朋友抽痰，一猶豫間血氧就降更多，小姐就先call我了。不過後來痰抽掉了之後，血氧濃度就回到正常了。

於是，站在病房裡觀察小朋友呼吸以及生命徵像的我，看著那個小小的因為打了足量的止痛藥而不再哭鬧不舒服卻也其實是對外界的刺激不太有反應沈沈睡去的小小身軀，跟媽媽有了這樣的一段對話。
 

媽媽：他剛才是因為有痰所以血氧濃度才掉的？如果那口痰不吸掉的話，是不是就會這樣慢慢走掉了？

我：是。（心裡一邊臆測著，媽媽提出這樣的問題，到底是為了什麼。）

媽媽：那這次痰抽掉了，還是還會再有痰吧？這樣抽痰，他也會不舒服吧？

我：是會再有痰產生。他現在已經打了足量的嗎啡，其實對於抽痰這個動作，媽媽妳看到的只是他的反射而已了，他已經對疼痛的部分，已經沒有感受了

媽媽：那……………

一陣寂靜過後，我還是決定講出我該說的話。
我：媽媽，放棄急救是在他自然身體已經走到最後的情形下，我們不做醫療處置。但是如果是因為一口痰堵住而一口氣提不上來的話，這樣會變成是我們害他在不自然的情況下走的。該進行的醫療行為，我跟護士小姐還是會繼續進行的。
講完這段話，我無力也沒有勇氣看著媽媽的眼睛，只是輕輕的留下一句：「那先這樣，我們會再注意小朋友的情形的。」就離開了病房。

走回值班室的路上，心裡一邊擔憂著，這孩子不會真的就在我值班的這個夜裡走掉吧；而剛剛媽媽那張憂愁、沈重、似乎希望在我身上找到肯定或是答案的臉龐，也在腦裡揮之不去。

凌晨五點零五分，PHS再度響起：「湘瑜快來！小朋友的saturation掉到30幾了！death rattle也出現了！」。什麼都來不及想，我起身快步往病房走去。
  小朋友嘴唇已經黑掉，四肢也開始呈現較黯淡的顏色。血氧儀上的數字show著25，並一路往下掉。病房裡除了佛音之外，並只剩隨著小小胸部的起伏一吸一呼間清晰可聞的臨終症狀之一的「瀕死喉聲」。做了一些基本的檢查，心裡有個譜了：應該就是這半天之內了！但一想到轉頭要面對媽媽，我卻遲疑著，不知該如何開口。正猶豫著，大夜的小姐走了進來，一邊跟媽媽說著：「媽媽，我們可以幫小朋友擦一下身體了，讓他舒服一點了唷！」，一邊已經開始on 上了EKG，也開始跟我一起動手移除小朋友身上的一些點滴、管線等等的。聽著媽媽口裡重複著說著：「寶貝你要乖，這次的身體不好，我們下一次換個好身體再回來！。」、「你要往亮亮的地方去唷！要跟著菩薩去唷！媽媽跟你約好了，媽媽會好好過，你要放心跟著菩薩去唷！」、「媽媽跟你約好了，如果這輩子沒有再生到你，下輩子我們還是會再一起的！」。聽著這一句一句的，我的眼眶早就是淚，這孩子即便未曾是我照顧過的病人，我也捨不得看著他這樣的小小身軀在掙扎奮鬥著。只能一直提醒自己：「做好自己的角色！你要比媽媽更堅強，你要作媽媽的support的！」。一邊偷偷捏緊自己識別證上的晴明御守，偷偷的祈禱，請晴明公保祐這孩子能夠平靜的，在愛他的媽媽、外公以及舅舅的陪伴下，往人生的最後這段時間走去。
是壓！小寶貝，好好走，往亮亮的地方去…………。